鐵屋之外的“清醒”與優越感
魯迅曾在《吶喊》自序里寫過著名的“鐵屋”比喻:在一間密不透風的鐵屋子里,里面的人都熟睡著,不知道屋子即將窒息而死。有人問,如果喚醒幾個人,讓他們在清醒中迎接死亡,這是不是一種殘忍?魯迅說,也許會有人因此奮起求生,也許會因此敲破鐵屋。
鐵屋,後來成了許多人描述專制與愚昧的隱喻。所謂“覺醒的人”,就是那些在高壓與麻木中,仍能意識到問題、敢於質疑的人。
然而,我常常會想到另一個問題:如果一個人生來就在空氣流通、陽光普照的文明國度,他們也能被稱作“覺醒的人”嗎?還是僅僅是幸運?
幸運與覺醒的區別
魯迅筆下的覺醒,本質上是一種逆境中的自我突破,需要反抗、質疑、甚至承擔風險。而生在開放自由的環境中,很多自由意識、批判精神,是自然而然浸潤的結果,並不需要同樣的掙扎。
這種差別並不是否認他們的清醒,而是說:他們的清醒更像是條件的產物,而不是突破重圍的成就。
港台的“清醒”讚美,為什麽讓人不舒服?
在與一些香港、台灣朋友交流時,我注意到一個現象:他們常會用“清醒的人”來讚美少數反對體制的大陸人,口氣中有讚許,但我總隱約覺得不舒服。
為什麽?因為這種讚美背後常常夾帶著一種優越感。
- 隱含前提是:“墻內大多數人是不清醒的”,而自己所在的社會天然站在高地;
- 這種稱讚像在說:“你終於長出了和我們一樣的思想”,而不是在平等認可彼此的認知;
- 忽略了差異的本質: 他們身處開放社會,信息暢通、風險低,而墻內人面對的是嚴厲的信息封鎖和現實風險,突破口極其狹窄。
這種稱讚,更像是在外部用自己的標準標記他人,而不是設身處地的理解。
鐵屋之外也有“屋子”
其實,文明國度也並非沒有屋子,只是它們更溫和、更隱形。民主社會有媒體的傾向性,有主流話語的壓力,有被包裝得精巧的宣傳。如果一個港台人能突破自己社會中的局限,看見被掩蓋的利益結構和複雜真相,這才是他們的“覺醒”。
覺醒從來不是某個地方天然擁有的特權,而是在各自的環境中掙脫束縛的行動。
平等的共鳴,勝過高高在上的讚美
因此,當港台朋友稱讚大陸反對者是“清醒的人”時,我更希望這不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恭維,而是平等的共鳴——一種“我們都在各自的屋子里努力尋找出路”的認同。
畢竟,鐵屋內外的人,面對的都是局限,只是形式不同。真正的尊重,不是站在陽光下對別人說“你終於醒了”,而是承認彼此都需要不斷擦亮自己的眼睛。